九月,“树树皆秋色,山山唯落晖。”那一道道金黄,一抹抹深红,一行行苍翠,这时候的秋意正浓。
秋天的九月一直是美的。去年的九月,倒有点不寻常。就是这个九月,开始了《田野上的行吟——二十四节气小语》的写作探索。时隔一年,二十四个节气过去了,二十四篇拙作也终于结结巴巴完稿了。前几天,有人问,为什么要弄这本小册子,是突发灵感还是长久情感积淀?
记得有人说过,故乡是画,一幅历久弥新、让人一生牵挂的画。
家乡是一个没有什么名气的小村落。村西头有条河,一条名叫“大河”的小河;村北边三里来地有座山,一座叫“独山”的小山;村南村东都是一个个村落。村里头几十户人家,恰如陶渊明笔下描述的“暧暧远人村,依依墟里烟。狗吠深巷中,鸡鸣桑树颠。”普通极了,但普通难掩家乡的美,这种美,质朴纯粹,不动声色,像一幅百读不厌的画。
春天,草芽萌发,小花初绽,“含风鸭绿粼粼起,弄日鹅黄袅袅垂”,柳条和春水,唤醒了田野;夏天,树木葱郁,花草繁茂,“竹深树密虫鸣处,时有微凉不是风”,蝉声和蛙鸣使田野热烈而奔放;秋天,稻菽千重浪,黄花分外香,“一年好景君须记,最是橙黄橘绿时”,田野是斑斓而厚实的;冬天,寒风凛冽,白雪皑皑,“六出飞花入户时,坐看青竹变琼枝”,雪落田野静无声的寂静,村头那棵柳、河边那片芦苇腰没有弯更没有折的情韵,冬天的田野简直像童话。
田野,馈赠给我太多太丰厚的东西,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。
从记事起,二十四节气的轮回,也见证了从懵懂到长大的过程。春天里,为春汛发水而欣喜不已,河沟里大塘畔,可以逮几条小鱼了,好久没见荤腥了,别提多美;夏天的日子,乘凉的晚上,白天在生产队挑稻把子肩膀还火辣辣地疼,可数数星星,听听蛙鸣,多好;到了秋季,看看屋里堆着的从自留地收获的山芋南瓜,瞧瞧自己陪母亲从山上采的当柴火烧的松树果子,心里踏实着呢;寒冬腊月,棉袄旧了一样穿,袜子破了没关系,打雪仗,盼过年,日子有滋有味……
田野有四季,人生也有四季。这么多年,一个小小村落的年轻人,穿着母亲做的布鞋从小路来到城市,在这个城市打拼,顺时,走运了,咧开嘴笑笑,多不容易呀,有那么多人关心支持呢,如果有一点点的进步,那感觉祖坟冒青烟了。逆时,本来自己能力弱头脑笨,又没见过什么世面,怨谁呢?受点小委屈算得了什么?谁还没有过千回百转的旅程?“莫愁千里路,自有到来风”,好运在路上等着呢,不后悔也不认怂,晚上一大碗饭,睡个好觉,第二天就好了,年少时在田野上摔打膝盖上结的疤,耐磨呢。
日历一张张揭下,节气一个个轮回,“流光容易把人抛,红了樱桃,绿了芭蕉。”如同深秋的树叶,黄了,老了。“胡马依北风,越鸟巢南枝。”人走得越远,家离得越近;人年龄越大,越喜欢把过去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拿出来,眯上眼睛,一点点地掰开咀嚼。郁达夫诗言:“三月烟花千里梦,十年旧事一回头。”按捺不住地,弄了点小豆腐,琐琐碎碎、零零杂杂,凑了这本小册子,虽上不了正席,但却是雪泥鸿爪,在那些深深浅浅的印迹里,有着年少时真实的世界。
屠格涅夫有篇题为《老人》的散文诗:“……那么,你感到憋闷时,请追溯往事,回到自己的记忆中去吧——在那儿,深深地、深深地,在百思交集的心灵深处,你往日可以理解的生活会重现在你的眼前,为你闪耀着光辉,发出自己的芬芳,依然饱孕着新绿和春天的媚与力量!”是的,人老了,但家乡不老,田野永远年轻。作家三毛有句意味深长的话,不能选择认真年轻,只能选择认真老了。
以后的日子,只要还能动弹,一定还会在那片田野上不停地慢走浅吟,一定还会静下心来聆听大地的耳语。
“不要问我从哪里来,我的故乡在远方……”永远忘不了那个小小村落,永远忘不了那段岁月……
(张忠武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