编者按: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,为讲好抗战故事、缅怀英雄先烈,江苏省文物局、江苏省退役军人事务厅、新华日报社联合开展了“抗战文物里的英烈故事”主题推介活动。我们精选部分优秀作品进行展示,一起倾听历史跫音,传承英烈精神。
父亲,我来看您了。
今天,在常州烈士陵园展厅里,我又看到了那只您用过的藤箱。藤箱前的铭牌上,您的名字清晰可见:沈火保。瞧,您曾经的“战友”早已磨得发亮,藤箱锁扣上的锈迹像您当年受伤时结的痂。母亲说,我刚出生那会儿,您总把这藤箱放在床边,说等我长大了,就用它给我装新衣裳。可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您的模样,您就离开了我们。

母亲总说,我满月那天,您偷偷从伪乡公所回来,您一回来,我们这个小家又充满了欢笑。可您只待了一袋烟的功夫就要走,临走时把藤箱打开,让母亲把我的胎发放进底层的夹层,说这样“能避邪”。后来才知道,那夹层里藏着的,还有您给新四军送的情报。
母亲常给我讲您扮风水先生的模样:蓝布长衫洗得发白,黄铜罗盘在您手里转得飞快,您说这叫“寻龙点穴”,其实这是在数日军炮楼的位置。1941年那个初夏,您就是揣着这罗盘去了德胜河。那天的雨丝像母亲纳鞋底的线,密密麻麻缠在您长衫上。您摇着罗盘靠近放马的日军时,马鼻子里喷出的热气都溅在您脸上。母亲说您平时连踩死只蚂蚁都要念叨半天,那天却像头猛虎扑了上去。您把大洋马牵回家时,后颈的伤口还在流血,却咧着嘴笑:“这马能载着咱队伍跑遍武北的田埂咧。”
母亲还说您在伪乡公所当乡丁时,您穿着灰布短褂,腰里别着空枪套,催粮时故意把算盘打得噼啪响,暗地里却教乡亲们把粮食藏在炕洞里。有回您带回来个粗布包,打开全是铜钱,您说这是“罚”地主的,转头就分给了断粮的人家。您总把藤箱锁得严实,可我知道,里面藏着的不是金、不是银,却是比金银还珍贵——是您给同志们缝的布鞋,是给伤员熬药的红糖,是党组织送去的情报信。
您知道吗?我总在母亲的泪眼里拼凑您的样子。那年您被鬼子抓去,打得浑身是伤,母亲把咱家一亩六分田卖了,又当掉了她的嫁妆,才把您赎回来。您躺在炕上,喉咙里像拉风箱,却还跟母亲说:“别心疼地,等打跑了鬼子,咱再种回来,跟着共产党过好日子。”那段时间,咱家的茅草屋总在夜里亮起灯,您在藤箱上写东西,母亲就在灶膛边望风,您写的字比地里的麦穗还密,后来都变成了给游击队的信。
1944年的春天,油菜花漫过了田埂,您说要去汤庄桥“看块地”。出门前您把罗盘擦得锃亮。那天您没回来,第二天、第三天也没有……直到有人捎信来,说您在塘里村被土顽抓了去,绑在石磨上,鞭子抽在您身上,您却高呼:“打倒东洋鬼子!共产党万岁!”他们说,您趁敌人吃饭时,在石磨上磨断了绳子,血顺着磨盘缝流进地里。您跳进河里,水都被染红了,可您还是往对岸游,直到敌人的枪响了。母亲抱着襁褓里的我,在河边哭了三天三夜,她的眼泪滴在我脸上,像您那天没来得及吻我的吻。
如今我也老了,可每次摸到这藤箱,还能想起母亲说的那些事。您藏在青草窝泥地里的手枪,后来打死了好几个鬼子;您发展的“青年祠山会”会员,跟着新四军走遍了大江南北;您没看完的“风水”,如今已是国泰民安。
离开展厅时,我把脸贴在藤箱上,彷佛贴近您的胸口。恍惚间,我好像听见您回来了,脚步声咯噔咯噔,带着田埂上的泥土香。
风从展厅的窗缝钻进来,吹动了藤箱上的铜锁,叮当作响,像您在跟我说:“都好,都好。”(甘俊锐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