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元前223年,秦王朝为强化中央集权统治,“置邮而传命”“筑高台置邮亭”,从此古运河之滨诞生了一个新地名——高邮。
王昆远/摄 视觉江苏
何以高邮?近年来,小城在回溯历史文脉、把准发展方向时提出这一追问。近日,记者走进“国家历史文化名城”“中国文学之乡”高邮,探访城南、城中、城北三大历史文化街区,看老街重生、古迹涅槃、文脉彰显,探寻“何以高邮”的答案。
作为中国唯一一个以“邮”命名的城市,高邮的邮驿漕运文化特色突出,拥有全国重点文保单位盂城驿——这座京杭大运河沿线仅存的邮驿遗存,见证了中国邮驿制度的兴废。步入高邮城南历史文化街区,清晰标识的运粮巷、盐塘巷等地名,折射了这里作为昔日盐粮物资中转集散点的历史荣光;翠柳拂堤、一汪碧绿的马饮塘畔,4只上马石墩至迟为秦汉时期遗存;柳荫禅林相传和蒲松龄有关,他在高邮担任知州幕宾并监管盂城驿驿务期间,写下《高邮驿站》呈文及多部高邮诗篇。
盂城驿是全国规模最大、保存最完好的古代驿站,始建于明洪武八年,原占地面积1.6万平方米,鼎盛时拥有驿马130匹、驿船18条、马夫水夫200人,成为今人了解古代邮驿制度的窗口——从先秦“良马固车,五十里而一置”,到明清“传命而达四方之政”“虽殊方绝域不可无”,邮驿作为封建王朝“血脉”的重要性展露无遗。
何以高邮?表面是追问,实则是自信。“用4个字来概括高邮文脉,就是‘古’‘文’‘邮’‘水’。”高邮市委宣传部副部长、高邮市社科联主席周荣池说,“‘邮’‘水’自然是邮驿和运河,‘古’指高邮历史悠久,拥有7000年文化史、5500年稻作史、2100多年建城史。高邮自古与‘文’结缘,北宋婉约派词宗秦观、诗人孙觉,明代南曲之冠王磐,清代训诂大师王念孙、王引之父子,还有当代著名古生物学家孙云铸、著名作家汪曾祺……用宋代诗人曾几的诗来形容高邮,那就是‘忆昔坡仙(苏东坡)此地游,一时人物尽风流’。”
高邮历史悠久、底蕴深厚,从“何以高邮”到“成为高邮”,关键在于盘点和保护“文化家产”,提升文脉“显示度”,将其转化为城市可持续发展的新动能。
“近年来我们一方面对古文游台、盂城驿、当铺、镇国寺塔、净土寺塔等文保单位实施抢救性保护,另一方面,以民生为主线,遵循‘展现历史的真实性,凸现风貌的完整性,体现生活的延续性’的原则,对文保单位周边及历史文化街区进行修缮整治。”高邮市住建局城市建设科工作人员李庆说。
文保与民生,汇聚于城市更新的时代大潮中。让高邮城南百姓拍手称快的是,经过整治,黑臭的“龙须沟”不见了,出门就能看到一部流淌的“通史”:每处古迹都有“身份说明”,小巷标牌上介绍着“盐梅之寄”“朝齑暮盐”等盐文化知识,王氏父子故居如今是家风传承和党风廉政教育基地,盂城驿主题邮局办起“盂城慢递”“一日邮递员”等特色项目,集邮家博物馆展示了我国百年集邮发展史……小城的一砖一瓦,皆是文气十足。
“古有秦少游,今有汪曾祺”,“中国文学之乡”高邮如何擦亮这两张文化名片?
高邮城内,始建于北宋的文游台见证了苏轼与秦观于逆境之中惺惺相惜、执手携游的千古佳话。“文游台之于高邮,如黄鹤楼之于武汉,但文游台景区存在主题不明确、体验感较弱的短板,而文旅的本质就是编故事、讲故事、看故事、传故事。”高邮市文广旅局文博科科长金辉说。为此,文游台景区重新设计故事线,初步规划了“少游志:秦观之仕途政务厅”“少游情:秦观之挚爱红颜厅”“少游赋:秦观之诗词成就厅”“少游行:秦观之生平足迹厅”等游览动线,串联起盍簪堂、文游台、秦观读书台、淮海书院等核心景点,“诗秦画驿醉高邮,文游台上竞风流”“词宗照古今,高台待知音”等宣传口号不仅朗朗上口,也准确“转译”了文游台的时代价值。
汪曾祺曾以里下河古城水乡为背景,创作了《受戒》《异秉》《岁寒三友》《大淖记事》等诸多小说名篇,给中国文坛吹来一股清风。位于高邮城北历史文化街区的汪曾祺纪念馆,利用故居及周边环境建设而成,已是吸引“汪迷”打卡的城市地标。除了文学,汪曾祺留给后世的另一份重要遗产,是其豁达的生活态度:“不管在什么环境下,永远不消沉沮丧,无机心,少俗虑,兴致盎然地生活”——这同样源于高邮人文地理的哺育。
在周荣池看来,建设汪曾祺纪念馆和文游台景区,是小城“文化复兴”的两件大事。“文化不宜空谈,而要基于具体的场所和物质来传承。苏东坡到访高邮多次,但如果没有一座文游台,这份文脉就很难被记忆、被讲述,容易陷入异化、虚化和神化。”近年来,周荣池致力于挖掘传承当地历史文化,今年5月获颁茅盾新人奖。在他笔下,百余家高邮面店各有滋味,“高邮面条没有浇头,单凭水和面的准确性来满足食客味蕾,一碗简约不简单的面条背后,是高邮对自身饮食文化的自信,也承载着古城水乡的烟火气与生活感。”
2021年,高邮“侵华日军向新四军投降处旧址修缮项目”获颁江苏省“十三五”期间红色遗产维修保护和展示利用优秀工程,擦亮了“抗战最后一役”的红色风景。项目依托国家级抗战纪念遗址、江苏省文保单位“侵华日军向新四军投降处旧址礼堂”,建成“抗战最后一役纪念馆”和国家4A级旅游景区“抗战最后一役文化园”。时空重叠,交织苦难与辉煌,历史的足音令后人感怀、追忆与铭记。
城市寻古问新,风景俯拾即是。近年来,高邮加快文旅融合的脚步,2023年全市接待游客797.84万人次,同比增长17.69%,作为“扬州后花园”、“下扬州”最后一站的文旅地位愈发彰显。不过,当前许多历史文化名城都存在“重创建,管理难”的现象,面对复杂产权如何启动古建保护修缮、加强业态管理,如何吸引社会资本参与、弥补财政投入不足,如何科学划定政府和居民各自承担的修缮成本,是包括高邮在内的“名城”需要解答的时代课题。
在高邮,记者跟随文史专家李国耀穿街过巷,欣赏清代民居前市后坊的院落格局,看原住民在家门口戗剪刀、晒梅干菜,不疾不徐地演绎市井烟火。李国耀笑言,自2016年高邮获批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以来,高邮百姓的文化自信与日俱增,对破坏街区风貌的行为“零容忍”。而在周荣池看来,高邮人一直是文脉最有力的守护者,“在高邮,你要是不知道秦观,或者不喜欢汪曾祺,老百姓是要和你拼命的。”在物质形式和百姓心中的双重传承,是对“何以高邮”最有力的回应。
新华日报·交汇点记者 冯圆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