田野上的行吟——谷雨小语
2023-04-20 09:40:00  来源:新江苏·中国江苏网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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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自然是极守约定的。

过了春节,天慢慢地暖了,花渐渐地开了,树缓缓地绿了,春天一直往深处走,走着走着,就走到了谷雨。

谷雨,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六个。

谷雨时节,已是暮春,丰子恺曾说:“必须到了暮春,枯草尽去,才有真的青山绿野的出现,而天地为之一新。一年好景,无过于此时。自然对人的恩宠,也以此时为最深厚了。”的确,这时节,绿是主色调,那树,那草,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麦苗,绿得惊心、醉人,你走进田野,立即要被那铺天盖地的绿打动。但花草总知春浪漫,春天再老,也是恋花的。到了谷雨,花,盛开的还在盛开,如槐花牡丹,依旧热热烈烈;退场的陆续退场,像桃花梨花,风光过了,欢欢喜喜,相约明天再来。但我总觉得还缺点什么。

“忽忆故乡树,枣花色正新。”这个节令,老家的枣花开了。

说到花,庄户人实诚,白兰花开,牡丹花开,除了养眼,还能干啥呢?桃花可以结桃,杏花可以结杏,但在我小时候,谁家还特地栽桃种杏呢,难侍候啊。枣树好活,也不知道哪年在哪里弄棵苗,往地里一栽,没人管它,涝了旱了它好像都不怕,春天里渐渐地就有了些许绿意,也慢慢地长大变壮了,进入了人们的视野。

枣花,有自己的风骨,喜欢活在自己的世界里。它是慢性子。春天来了,桃花开了,梨花开了,田野上大大小小的花几乎都开了,它一点都不着急,到了清明前后,慢慢长出一点点细细的叶子出来,新的枝条也冒了出来,总算有点春天的样子来。再过一阵,差不多快五月了,枝丫上有点动静了,三两瓣细细的花打个头阵,才慢腾腾地亮相。

枣花平淡无奇但耐看。它的颜色是淡淡的黄绿,谈不上艳丽;花型小小的,如米粒大,密密匝匝,簇拥着枝条;香气跟桂花栀子花不能比,你不走近它深吸一口,可能都感觉不到,但“枣花香细细,乱结春风阑”,枣花的香气还是平和淡雅的。

枣花就像庄户人的性格,不比不争,它是冲着结果来的。王安石在《枣赋》中说:“在实为美果,论材又良木。”那个年代,枣子,对我们乡下的小伙伴来说多诱人啊。你看,桑树也美,美就美在有桑果,但桑树结果的时间短,也好爬,不经意地,不管熟不熟,给我们半大小孩一扫而光了。枣树则不同,枣树有刺,果子结的时间长,树不好爬,只能用竹竿打,但树顶梢的枣子,竹竿伸不着啊。小时候,我们都试着爬过枣树,但那密密的青刺,也不知从哪爬来的洋辣子,外婆奶奶略带夸张的训斥,以及爸爸的巴掌,算了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小的、青里透红的枣子,口水只得偷偷地咽下……

谷雨,“乡村四月闲人少,才了蚕桑又插田”,农村又到了大忙的季节。

什么季节干什么活儿,播种、插秧、锄草、施肥、种瓜、点豆……农时不等人,即便是下雨天,也不会“偷得浮生半日闲”,亦如陆游所说:“卧读陶诗未终卷,又乘微雨去锄瓜。”

大人们忙着,我们小孩还能闲吗?用范成大的话说,大孩子,“村庄儿女各当家”,小朋友,“也傍桑阴学种瓜”。小时候,下午一放学,就急匆匆地往家赶。赶到家,天气长了,明显感觉饿了,这个时节,地里没瓜树上没果,怎么办呢?只能在家里四处翻翻,看能不能找到过年还没有吃完却被我妈收起来的炒米糖,看前两天的锅巴还剩没剩,实在找不着,就端个凳子,到碗橱里用手拈点咸菜吃吃,水缸里舀点水喝,也能抵点饿啊。

吃了点东西,就得干事了。家务活不少,放鹅、割猪草、喂猪、上菜园挑水浇菜……事还真不少,但烧饭有点烦。

其实,春夏秋冬每一天,烧锅做饭最寻常。文人们对烧锅做饭的炊烟还真有不少诗情画意的句子,陶渊明诗说:“暖暖远人村,依依墟里烟”。宋人高观国有长短句:“柳影人家起炊烟,仿佛似,江南岸”,有位现代诗人也曾浪漫地说,炊烟是乡村的水墨画。然而,生活哪有那么多浪漫?烧饭本来不烦,淘米简单,池塘离家不远;弄菜也不费事,菜园有什么就弄什么,一两样,摘回来择择洗洗就行了。烦就烦在柴草上。小时候,柴草真不是小事,每家门前都有一草垛,烧饭前要把柴草从草垛拔出来,绕成一个个小草疙瘩,搬进家厨房。雨天拔柴不容易,拔慢了,人淋雨事小,柴草淋湿难烧;拔快了,草垛压得实,必须耐着性子一点点来,不能使蛮劲,弄得不好把草垛弄歪甚至倒了;一顿饭柴草烧多了,我妈会讲的,柴草精贵,弄得不好真不够烧,青黄不接啊。所以,还得掺搭些上年秋天我妈从山里头铲来的巴根草皮子烧,还得按照老辈人讲的人要真心、火要空心的意思,该大火大火,该小火小火,柴草根根都不能浪费。

烧锅一个人就可以了,灶上灶下忙乎着,但不复杂,也复杂不起来,用我妈话说,又不是过年,哪有八大碗呢?的确,小时候,常常是饭菜一锅熟,饭锅头上蒸个青菜生菜之类的,再切个腌菜,怎么省事怎么来;有空了,煮个饭,炒一个蔬菜,烧一个冬瓜汤,平常人家,就行啦。

生活就是老师。小时候,我几道菜还是马马虎虎的:炒青菜、烧萝卜、辣椒烧茄子、冬瓜汤瓠子汤……用我外婆话说,除了咸的咸淡的淡,都烧熟了。

但矮子里也有将军,蒸茄子这道菜,我觉得挺拿手的。

这不,把白茄子洗净,竖切两半,在饭煮沸米汤收干后,茄子放在饭锅头上,搁把柴,再焖一会,茄子的香气就从锅盖缝里飘出来,直往你鼻子钻。揭开锅盖,把茄子用筷子夹上来放盆子里加几瓣蒜一块捣捣烂,撒点盐,淋点菜籽油,要有半勺猪油更好了,拌一拌,油亮亮,香喷喷,以我的猜测,可能比《红楼梦》贾府里惊呆刘姥姥的什么“茄鲞”好吃多了。

席慕蓉说:“记忆是无花的蔷薇,永远不会落败。”小时候厨房里的琐事,虽然“当时只道是寻常”,但时间久了,细细咀嚼,许多记忆抹不掉,有甜蜜,也有苦涩:我妹妹站在板凳上从碗橱里端饭,不小心摔了下来,手骨裂;我弟弟夏天在灶下烧火,滚烫的火钳不慎落在腿上,他抹抹眼泪,没告诉我爸妈,那时候,妹妹弟弟小啊……

汤显祖在《牡丹亭》里说:“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。”

“不知来岁牡丹时,再相逢何处。”这是宋代叶清臣的句子。当节令到了谷雨,春天,就要告别了。告别是不舍的,告别是为了新生。

谷雨,我想起老家的枣花,今年开得怎么样,还是那么繁密而好看?我惦记老屋屋檐下的雨丝,淅淅沥沥,还是那么清亮且悠长?我怀念家乡的田野,那个给了我多少个清新早晨和瑰丽黄昏、明亮丽日和迷人雨季的地方,依然正年轻?依然像一首清新的诗、一幅隽永的画?

“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,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。”我们走得再远,最终也要回家。家乡的田野哟,只要我还能爬起,能动弹,我一直会在你的怀抱里,行吟,歌唱……

(张忠武 2023年4月20日)

标签:柴草;枣花;草垛
责编:李苏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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