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束微光
2021-05-31 17:16:00  来源:新江苏·中国江苏网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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讲述人:郭婷婷

1935年8月12日,鲁迅先生顶着烈日匆匆忙忙走进了现代书局,刚刚坐定,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,喝了口水,缓了好一会。他才从怀中掏出到处筹到的两百元钱,他是来赎两本书稿的,为了给6月份刚刚被国民党枪决屈死的瞿秋白编一本译文集,书名叫《海上述林》。

四年前,也是这样炎热的夏天,瞿秋白被解除中央领导职务之后带着夫人杨之华来到上海,暂别政治舞台,回归文学田地,经冯雪峰介绍,鲁迅和瞿秋白以信相识,以笔会友,他们聊翻译,聊作品,聊文学,一位是赤子之心的“老牌青年”,一位是寻求光明的“新锐青年”,整整18岁的差距在思想与默契的碰撞下成了毫米的距离,共同的理想与热爱让他们成为并肩战斗的文坛双璧。

瞿秋白在上海的广泛活动却引起了国民党情报系统的高度重视,军统曾以2万元大洋的巨款悬赏他的人头,因此他不得不过上颠沛流离、四处躲藏的生活,搬了十几次家,却还被密探发现,这种时候,鲁迅的家就成为了瞿秋白最后的避难所。两年间鲁迅先生四次收留瞿秋白夫妇,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他们,在这种极端隐秘的氛围中,他们的知己情谊却日渐笃厚。

1933年瞿秋白要前往苏区任职,临行前坐立不安,杨之华看出了他的心思,他想去同鲁迅道别,就叮嘱他注意安全,秋白一个人趁着夜色匆匆赶到鲁迅家,鲁迅还是把自己的床让给秋白,自己睡在地上,两个人足足聊了一晚上,第二天早上秋白才回家,仿佛年轻了很多,心满意足地说:“要见的都见到了,要说的也说了,鲁迅先生身体很好,海婴也没病。”可当时相谈甚欢的两人,怎么都没有想到,这一个夜晚,竟是永别。

1935年6月18日,瞿秋白在福建长汀被国民党枪决,生命永远定格在36岁。消息传到上海,鲁迅的心情激愤而冷静,第二天就请来茅盾、郑振铎等人到家里商量,他想给瞿秋白,这位超乎寻常的朋友尽一份力,为他出本译文集,鲁迅说:“人给杀掉了,作品是不能杀掉的,也是杀不掉的。”“我把他的作品出版,是一个纪念,也是一个抗议,一个示威……”

于是,就有了《海上述林》。

其实,当时鲁迅先生因为生病已是形销骨立,仅用三十几公斤的身体支撑着他为这本书殚精竭虑,奔走操劳,书本的编辑校对、装帧设计、纸张选择、印刷方式,都是鲁迅先生亲自谋划经办,绝不假手于人,一字一句、一篇一页都斟酌完善,只是为了让这本书更加完美。

因为国民党的追查,鲁迅先生费尽思量,为《海上述林》穿上了一件“特殊”的外衣,作者署名上,用不得瞿秋白常用的笔名,只能隐秘地用英文缩写:STR。出版社备注上,用不得实体可查的出版社,只能虚构出一个“诸夏怀霜”社,诸夏怀霜,诸夏怀霜,霜是秋白的曾用名,诸夏怀霜就是华夏儿女都怀念瞿秋白,短短四个字,道尽鲁迅先生对挚友的思和念。1936年4月,《海上述林》上卷的纸型打好,因为不能在国内公开印刷,鲁迅亲自将纸型送到内山书店,托老板寄往东京进行印刷,紧接着又开始投入下卷的编校工作,两个月之后,排版工作进度不太顺利,鲁迅先生焦急地寄信催促,言语之间,严厉得前所未有,他质问印刷所:“翻译的人老早就死了,著作家高尔基也于最近去世了,编者的我,如今也要死了。虽然如此,但书还没有校完,原来你们是在等候着读者的死亡吗?”

终于在10月2日,鲁迅收到了这本不知道凝结了多少心血的《海上述林》。精装100本,麻布封面,皮质书脊,金色印字,庄重典雅,平装400本,天鹅绒面,编辑精良,装帧优美。躺在病床上的鲁迅,轻轻抚摸着这本书,内心是无比的宽慰,他跟许广平说:“中国没有这样讲究地出过一本书,既是纪念秋白,其实也是纪念我。”

10月18日,鲁迅醒来之后照例问许广平,报纸上有什么事情,许广平说他为《海上述林》撰写的广告在《译文》上刊登出来了,鲁迅立刻说:“快把把纸给我,眼睛拿来。”他坐在躺椅上,一边费力地喘息,一边看着这则广告:“本卷所收,都是文艺论文,作者既系大家,译者又是名手,信而且达,并世无两。其中《写实主义文学论》与《高尔基论文选集》两种,尤为煌煌巨制。此外论说,亦无一不佳,足以益人,足以传世。”看了又看,念了又念,很久才放下来。第二天凌晨,鲁迅先生去世了。

《海上述林》是鲁迅生前编辑的最后一本书,是先生紧握着的最后一束微光,今天,我们凝视这道光,依稀能看到瞿秋白为光明奋笔著译,看到鲁迅为大义奔走呐喊,看到两位精神巨人在为劈开蒙昧黑暗守护着一点点光明。借用鲁迅在《白莽作〈孩儿塔〉序》中所说:“这是东方的微光,是林中的响箭,是冬末的萌芽,是进军的第一步,是对于先驱者的爱的大纛,也是对于摧残者的憎的丰碑。”八十多年前,正是青年人身上闪烁的这一点点微光点亮了中华大地的燎原之火,这把大火必将带着跨越时空的精神,引领我们走向下一个新的时代。

标签:鲁迅;瞿秋白;鲁迅先生
责编:李苏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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